田洪元

　　序：石洞沟，四川北部万千沟壑之一，有川北监狱所辖煤矿一座。晓其名者仅限狱内之人，知其所在者甚少。在沟中数年有言快意者，吾不见也。今仿先贤之文以记之。

走出校门第一课

　　从嘉川镇（狱部所在）乘车，颠簸近3个小时进沟报到，心甚不快。日久见四周林木葱葱，山色青翠可人，自想必将多活几年于沟外污染之地之人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比之狱部，沟内样样都缺，唯房有空，一人分得一间寝室，虽青砖黑瓦，成长偌大之龄，方独有一片天地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初带班前总思虑井下漆黑如墨，犯人袭我如何？日久方知此属于多虑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见犯人对我言必称“政府”，毕恭毕敬有加，以前从未享有如此之礼遇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冬天一日出井，竟无热水，以冷水草草搓拭，竟未感冒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一日出井，见总厂、矿领导等与我同在澡堂内了无牵挂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对自来水管流出之液体颇多猜测，与众人一起四处担桶提水，既健身体，又饮真正的山泉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在石洞沟挣了钱可供花销之处却少，我养成良好的储蓄习惯，营业员对我热情有加，不亦快哉！

成熟了还是傻了

　　同进沟数人，几年下来，皆自觉少了年少气盛，多了几分俗气，领导及周围人等却赞我辈已有几分“成熟”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闲时无聊仿人民币做画数幅，被人一一要走，一日监区（矿）教导员级领导突然造访寒舍，语重心长教导我勿涉足违法之事如“造假币”云云。我不知如何作答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空闲时一书在手，无人来喊：队上有事。书终得以读完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又一好友将出沟，临行前晚，喝得一塌糊涂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新警都先分石洞沟，见尔等下车面带惊讶之色，少有欢欣鼓舞者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沟内男女失衡，新分来一女，偏偏面容娇好，气质俱佳，见周围众多兄弟如狼似虎蜂拥而上，明争暗多，一人欢而几人愁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难得出差，行于闹市，忽听有人呼我：田干事，你好！一看不识，那人自我介绍：我在石洞沟呆过。细看，确有几分印象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与意气相投者自办一小报，采、写、画、编、排等一手操办，反响不错，兴趣盎然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夏日雨后，数人上山于丛林中采鲜菇若干，或炖或烧，鲜美异常；休息日邀友攀红岩山，于悬崖处摘猕猴桃，带回众人尝后皆叹：纯绿色食品。不亦快哉！

　　追逃守卡时立于公路上，举牌招手，来往车辆则无不停下靠边接受我等检查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一日亲戚中一女来沟见我，同在沟内闲转一圈。次日，路人皆追问我女友是谁？不亦快哉！

　　带班数年，无逃无亡，无出事后惶惶不可终日之体验；任责任分队长，生产安全干事，一 一安排处置大小事，一年下来各指标皆列全队第一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听沟外之友为优化组合、落选之人将调石洞沟而忧心忡忡，我全无此等烦恼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对犯个别谈话，听犯人所谓“要跑也不在你手里跑”之类，言之铮铮，令我开怀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一犯逃跑，不几天被抓回，审后方知该犯昼伏夜出，在山上转失方向，孰料仍在沟内，终束手被擒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一在校好友毕业后多年未见，一日，竟寻到沟里突访，言人于此沟内必傻无疑，唏嘘感慨中不胜痛饮，不亦快哉！

在沟里做中层的感觉

　　本是想从文一书生，却被任命成一采煤队之指导员，压力颇大。后觉与黑煤打交道与黑字打交道不过相差一字而已，想尽办法，一年下来效果还可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骤闻沟内警报声大响，忙问：何队出事（跑人了）？回答是X队。不是我队！不亦快哉！

　　半夜电话铃大响，令我心跳骤急，一接，打错了。非监内出了事，复又入眠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一日下井检查，出后作“当班记录”，猛惊“今乃余之生辰也”！不觉顿笔思忖：今恰是重新演绎数载前弃暗投明之历程也，此种过生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整天两头见黑，难得与幼儿会晤一面，小儿竟没叫我作“叔叔”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为一犯保外就医外调到一贫穷山区，其母私下塞钱，被拒之，后该犯表现大改；批准报请一犯人离监回家探亲，该犯按时返监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要求每天上班穿警服，长此以往，节省了一大笔开支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全矿全年无工伤死亡，年产量记录一再被破。昔日井下每年皆会出事之“铁律”不过耳耳，高产与安全之悖论不再相背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队中数人自叹几年未赶过成都云云，我斥之：尔等何出此言？吾之所辖县城有“尘都”之誉数年了。众皆称是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每年岁末、大年，监狱长等皆亲赴石洞沟各分监区慰问一番，全狱唯此一家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连续几年春节加班，回不了家，不受拥挤之苦，节省了一笔庞大开销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监狱要求参加成人再教育，思忖沟内无甚耍处，不如参加自考以度时光，不料竟要毕业了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进入二十有一世纪，沟内电视、手机、电脑网络终得以全线开通，不亦快哉！

有同感的“沟友”还不少

　　周围不少人都在石洞沟呆过，互称“沟友”。论其上述之言皆有同感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见调石洞沟之规中，有一款乃凡在石洞沟呆过者不在被选之列。沟友们皆窃喜：我等也将有资格享受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监狱政策加大了对石洞沟一线的奖励表彰力度后，不少钻洞摸黑的兄弟记功受奖，名利双收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有监狱机关、外监区同事申请到沟，不少人找领导要进采煤队而难如愿，风水真的可以轮流转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每次监狱开会，听得对石洞沟褒奖有加，大奖小奖不少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昔时煤矿度日如年，沟人在外总觉底气不足，现煤价日涨，沟地位日重，“石洞沟”三字，竟也能连贯爽口说出，不亦快哉！

　　信笔一一写下所感，尚有不足为外人道者若干，不亦快哉！

（作者系川北监狱）